【CT觀點】保羅為什麼認為「沒有嫁娶」比較好？

作者｜安娜莉莎．菲利普斯．威爾森（Annalisa Phillips Wilson，英國劍橋大學新約助理教授）

翻譯｜Yiting T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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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持未婚狀態是件好事。這句話不是我說的，而是使徒保羅說的（林前七8）。然而，儘管這些話出自保羅之口，我們今天卻不太可能在教會講台上聽到牧者熱情洋溢地宣講這些話。

我不記得自己年輕結婚時對保羅說的這些話有多大印象，當時我剛從聖經大學畢業，那裡的老師告訴每個女孩，我們實際上是來攻讀「太太學位」（師母學）的，並開設基督徒家庭和婚姻責任等課程。在那之後的歲月裡，我聽過無數個關於婚姻的講道，有些人形容婚姻為「受造物的頂峰」，有些人則跟我說，女性「一生中最大的快樂」就是為人妻、人母。教會裡婚姻課程十分普遍，基督徒有大量關於婚姻和傳統家庭價值的出版品。甚至有文章認為，若不是為了福音的緣故刻意選擇的話，聖經裡沒有任何地方贊同長期維持單身。

保羅會如何看待這些對婚姻的關注及討論呢？他會如何看待我們傾向於假定婚姻的經驗是普世的，以及我們認為基督徒應該尋求婚姻，並假定婚姻是信仰生活的重要部分？保羅可能會想知道為什麼我們「如此關注這個可能與我們對主的委身相衝突的事」。他可能會說：別再一直談論婚姻了，我認為這些單身男女如果不結婚，他們的生命會蓬勃發展。

古人結婚並非出於自願

為什麼今天的我們很難聽到保羅的聲音？部分原因是我們習慣用自己的處境來想像保羅和哥林多教會的基督徒。

哥林多基督徒的人生與我們的選擇有很大的不同，在第一世紀，幾乎每個人都會在某個時間點結婚，「尚未結婚」的情況比今天要少得多。必須結婚的壓力意味著婚姻往往是非自願的，主要不是出於個人愛情的選擇，而是社會和經濟的需求。根據屋大維（Octavius）皇帝頒布鼓勵早婚、快速再婚和增加生育的新法典，女孩子十二歲就可以結婚，多數的人在二十歲之前就結婚了—好的家長不會很晚才為孩子安排婚姻。

對許多身為奴隸的基督徒而言，他們對自己的身體沒有合法權力，許多被奴役的婦女最終嫁給了她們的奴隸主，而且很可能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發言權。

沒有婚姻的人≠單身

雖然永不結婚的情況不常見，但還是有些人處在未婚／無婚姻的狀態，保羅教導的對象正是這些人。那個年代還沒有與我們今日「單身」對應的詞彙，保羅書寫的對象是所有沒有婚姻的人。他為不同年齡、性別和關係狀況的無婚姻者（包括喪偶者和可能已訂婚者）提供指引，而不是以「出於某某原因」尚無婚姻來區分。當時應該有許多無婚姻狀態的基督徒是二、三十歲的女性—有人估算，超過四分之一的羅馬女性是無婚姻狀態的寡婦，她們往往是在十幾歲時與年長男性短暫結婚後，單身了幾十年的年輕女性。

結婚年齡的性別差距也意味著，男性通常在二十多歲或三十多歲時會經歷一段無婚姻狀態的成年期。奴隸無法依法結婚，且他們的同居安排需要得到主人的許可，因此肯定有一些人渴望結婚，但還沒有結婚或無法結婚。

因此，第一世紀的一些基督徒會長期處於無婚姻狀態，並且毫無疑問，有時是出於一些他們無法控制的原因—與今日往往截然不同。總而言之，無論是第一世紀的婚姻還是第一世紀的單身（無婚姻狀態）都與我們的情況不同，所以當我們發現自己的情況與聖經所涉及的情況不同時，不用感到太驚訝。

保羅在回應「禁慾優越主義」的問題

所以，保羅在這裡想傳達什麼訊息呢？

幾乎所有的釋經書都會告訴你，保羅在哥林多前書第七章的教導顯然是對這一章開頭第一節「男不近女倒好」的回應。哥林多教會可能曾寫信給保羅，以委婉的方式來表達他們對性行為的立場：有些會友認為（男性）禁慾是一種優越的道德實踐。

「男不近女倒好」

在一些英文譯本裡，如NIV版本，會將這句話加上引號，表示這節經文並非保羅的陳述，而是引述哥林多人的話。

保羅駁斥這種禁慾優越主義的觀點，認為婚姻也是道德上值得稱讚的做法，可以避免無節制和具破壞性的性行為（林前七2∼5）。保羅承認自己傾向保持無婚姻狀態，但也承認不同的基督徒有不同的恩賜（七7）：有些人適合結婚，有些人適合過無婚姻的生活。上帝賜給基督徒許多不同為祂而活的方式。

留在上帝呼召你的身分裡

接下來，保羅考量許多不同情境：如果你覺得沒有性伴侶很難生活怎麼辦？如果你的配偶是非基督徒怎麼辦？如果配偶逕自離開了呢？如果你已規畫要結婚怎麼辦？如果你的配偶過世了怎麼辦？如果基督徒受了割禮、或未受割禮，或身為奴隸怎麼辦？

保羅說，在每一種情況下，基督徒都不需試圖改變自己的狀態，因為在主裡生活的方式並不只有一種。反之，正因如此，基督徒也可以接受改變。如果得到自由的時刻來臨，被奴役的人可以使用這份自由。單身的人若決定結婚也沒有犯罪，沒有任何一種身分狀態或生活方式是必要的，都是可以接受改變的，因為重要的是我們在基督裡的呼召。

有些譯本，如和合本及英文NIV版本，建議各人「留在上帝呼召他們時所處的身分（remain in the situation they were in when God called them）」（七20），但這掩蓋了保羅在此處的一個核心命令。我對第20節的翻譯是「留在上帝呼召你的身分裡（remain in the calling with which you were called）」。保羅教導我們，在所有處境裡，基督徒都必須緊緊抓住自己「在基督裡」這個身分，並堅信只有「這個身分」—既不是婚姻，也非單身，更不是其他任何東西—才能拯救自己。雖然上帝為我們安排了特定的角色和環境，但這些都是可以改變的；而我們永遠不變的使命是在基督裡。

保羅從終末視角看婚姻

那麼，如果我們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為上帝而活，為什麼保羅仍說沒有婚姻比較好（七8）呢？這並不是一個不經意的評論，而是在整章中反覆出現的想法。許多人認為保羅的讓步（七6）意味著婚姻本身是例外，而不是常態。

保羅直接比較已婚和沒有婚姻的狀態，並說沒有婚姻的狀態比較好（七38），他甚至兩次用懷有「婚姻可能是種罪」的語氣說話（七28、36）！因為這兩次他都說：婚姻不是罪。我們該注意的是，保羅會覺得自己有必要這樣澄清，也許是因為他擔心那些閱讀他指示的人可能會得出相反的推論（認為婚姻是種罪），畢竟他是如此強烈地主張人們維持沒有婚姻的狀態。

保羅對此給了幾個理由。其中一點是「基督徒在終末視角／世界觀裡的位置」：我們如今看待時間的方式已不再相同，這個世界現有的形式正在消逝（七29∼31）。所有基督徒都應繼續正常的生活，但要承認現世狀態的短暫性。即使我們結婚、悲傷、慶祝和做任何事，我們也不能過度投入，畢竟這些都是暫時性、不會存到永恆裡的事。

婚姻會分散基督徒的注意力

其次是，結婚意味著要承擔更多暫時性的義務（七28）。婚姻為人們帶來新的憂慮和取悅配偶所需的關注力，使基督徒的注意力分散（七32∼35）。

鑑於這兩個相互關聯的理由—對新的世界（在永恆裡）的盼望以及婚姻在我們短暫人生裡要求的關注力—維持無婚姻狀態有實際上的優勢。爭奪無婚姻狀態者注意力的事情比較少，因此保羅認為他們更容易保持對主的專一（七35）。

但是，全心全意委身基督是保羅為所有人設定的目標，而不僅僅是無婚姻狀態的人。既然基督在世上的使命適用於所有基督徒，保羅試圖減少人在實踐信仰時實際面對的限制和干擾：他建議想要再婚的寡婦找基督徒結婚，因為與你有同樣使命的配偶或許會以實際的方式支持你的使命（七5、39）；已經結婚的人，保羅建議雙方同意暫時性的分居，以創造些毫無分心的委身事奉時間（七5）。也許保羅建議那些「慾火攻心」的人結婚，是因為他們的性慾可能會吞噬他們，和已婚夫婦的「煩惱」一樣能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七9、28）。

因此，保羅建議維持無婚姻狀態是為了避免一系列特殊複雜的情況。保羅給的理由顯示了他的目的：單身是為了「主的事」，是為了「討主的喜悅」（七32）。但請注意，這是開放性的敘述；保羅並沒有具體說明他期待無婚姻狀態的基督徒應達成哪些目的，如為教會工作、服事他人或傳福音。

不婚不一定是為了教會

在這裡，教會歷史再次提供了指引。第一世紀決定維持不婚的基督徒，通常不會在任何正式意義上將自己的生命投入教會服事。雖然禁慾主義的實踐百花齊放，但直到幾世紀後，才出現像修道院這樣獨特、自給自足的團體。無論不婚者有多少時間可以用於事奉，多數的不婚者都必須透過家庭或所謂「世俗」工作來養活自己。

此外，保羅也沒有規定「不婚」是永久性的委身。許多人都無力做出這樣的委身，甚至少數能獨身的人最終也可能結婚，這一點保羅也承認。雖然保羅不希望基督徒為了改變（身分）而尋求改變，但他的教導裡仍保有某種程度改變的空間。但不變的是，我們的呼召是基督，而不是我們的處境。

保羅引導無婚姻狀態的基督徒保持未婚，就和他引導已婚者保持已婚那樣，也和他建議被奴役者不要擔心一樣—他指導這些人如何在目前的處境中生活，並為未來的變化留有餘地。保羅並不只推崇為了福音緣故的單身，而是推崇一般意義上的單身，認為這對基督徒的生活是有益的。

當教會太過看重婚姻的價值

我們今日對婚姻的關注度破壞了保羅的信息。當一些哥林多信徒建議某種生活方式在道德上更優越時，保羅因相信上帝的呼召而反駁這種說法。如果我們隨口建議把尋找配偶放在優先順序時，我們很可能正與保羅「不要找妻子」（林前七27）的建議背道而馳。

我們多數的人都會結婚。如果沒有婚姻，我們會難以解決性慾和人生在世的現實考量。而婚姻確實是一種「行之有效」、「符合聖經」的方式，來解決今世的問題，因此保羅的話並不是我們的需要，我們不需要聽從保羅「維持單身」的「建議」！

創世記提醒我們，獨處不是好事（就算是不婚者，總是獨處也不太健康），這成為婚姻占有地位的基礎。引用傳道書九章9節的話，我可以說，這世上沒有什麼比和我的丈夫一起享受人生更美好的事了—即使我知道這婚姻無法拯救我的生命。我希望你們能像我一樣，在自己以及別人的婚姻中看到耶穌的影子，因為這些婚姻反映著基督和教會的一體性（弗五25∼33）。

但是，讓我們同樣清楚地聽到保羅推崇不婚／單身狀態的聲音，不要輕描淡寫的迅速帶過保羅的教導，也不要用極大聲的「我們的世代跟他不一樣」等說詞來淹沒他的聲音。我們必須抵制馴化保羅的衝動，回應他不斷重複的教導：基督，被釘在十字架上，又復活了。

婚姻有美好和痛苦，單身也是

我仍然希望聽到關於婚姻很美好的講道，但也希望聽到關於婚姻對許多人來說是多麼痛苦的講道，以及關於婚姻會如何分散我們對基督的委身和注意力的講道，還有關於我們都在等待新天新地的講道。我們可以為我們的家庭喜樂，同時明確表示只有基督才是我們最大的喜樂。同樣，讓我們聊聊單身可能會有的孤單和疲憊感，也思考單身的喜樂和它能給予教會的豐富禮物。

我們希望那些渴望婚姻的未婚朋友能夠找到婚姻，但也讓我們用他們「已經擁有信實於主所需的一切」來堅固他們，為他們禱告，讓他們能夠留在基督裡，並為有如此多人雖然沒有婚姻，但找到在基督裡的全然滿足而喜樂。讓我們堅信，單身可以是美好的事，因為基督非常美好。

（本文承蒙Christianity Today授權轉載。）

▎編輯室建議延伸閱讀《校園》2019年9、10月號「單身是一份禮物」。